他們沒有交談，他們很好，這是就算一個人也能好好活著的東京。
去日本時，我下榻於瑞江駅附近的廉價旅館，那幾天，由於到了海外便不想節制飲食，總在晚上十點多的時候，走到超商買一些微波下酒菜和啤酒來吃。某次偶然繞道而行，發現一家類似台式自助餐，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，裡頭各式菜色都有，有炸雞、肉類、青菜等，多半用透明塑膠盒包妥，乾淨樣貌讓人覺得應該很好吃吧，便拿起托盤，和旅伴在小小店面裡繞來繞去準備打食。
24小時的便當店「オリジン弁当」（郭正偉攝）
「日本自助餐為什麼開那麼久？」我問。
「應該是方便夜歸上班族準備隔天午餐的便當店。」旅伴說。
第一天，我們買了炸雞、蕃茄沙拉、炒青菜，等待包裝的時候，有一個西裝筆挺的年輕人走進來。拿著托盤的我，抬頭看看店內時鐘。「不會吧，這時候才下班？」那個年輕人應該不到三十歲，嘴角周圍的皮膚還稚嫩著，不像我一樣已有去不掉的鬍青，他一踏進門便直接拿了架上的便當走到櫃台，像是機器人一般熟稔所有步驟，沒有浪費任何時間打菜、等待。
「他的頭髮抓得很好。」我說。
「日本上班族都很注意細節啊。」
隔天，準備購買下酒菜的我們，在相同時間到了相同的便當店，遇見相同的西裝男從門口進來，就在我們悠閒挑選相同食物的時候，匆忙拿著便當上前結帳了。
「他是用了什麼牌子的髮蠟，怎麼能撐一整天？」我問。
「真的很耐耶，不簡單。」
便當店的戰利品（郭正偉攝）
那天晚上，我們在旅館喝完啤酒、吃完小菜，決定出門散步。時間已過十一點半了，我們走啊走，入夜後的瑞江讓人想到凌晨的桃園鬧區街頭，暗了，淡著，但還是有人行走。稍嫌漆黑的道路盡頭，有一如家樂福的空間兀自立著，其巨大招牌發散著白色光芒，許多人魚貫進出。我們決定進去探險。
那是一個專門出租電玩、唱片、影碟、漫畫的空間，在台灣如今就連DVD出租店或漫畫王都難找了，沒想到這種商業模式，會以如此巨大的規模存在於東京近郊的住宅區。
雖然不識日語，但我仍興致昂然地拿著各類唱片、出版品細細研究，忍不住讚嘆日本人最厲害的就是打理細節。走啊繞的，前面有一塊小布幕圈成的入口。我曾在台灣某些地方的影碟出租店看過類似設計，裡頭通常存著幾櫃成人影帶。不料，穿越布幕之後，等待我的，並不是幾櫃成人影帶，而是幾十櫃。
櫃與櫃之間偶有液晶螢幕播放成人影帶，有時我得穿過其他穿西裝的男子，他們多半專心於影碟上的文案與圖片，無暇聽我說借過。我從架上抽出幾片名字聳動的DVD欣賞，看著鬼畜地獄、人間廢業、科幻戰隊、武士魂、親子師生未亡人等羈絆與概念——它們曾以光明姿態出現在我熱愛的玩具、漫畫、小說、特攝影片上——向著人心最深切的欲望內裡投胎轉世，夾雜著各式各樣的男身女體，烙印在膠殼文案上，在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，等著撫慰夜歸人的需求。
「你不覺得東京很適合一個人嗎？」走出那明亮空間時，我轉頭問旅伴，他沒有回答，但我猜他或許和我一樣，都在猜想著剛才和我們一起買便當的男子，也曾經在下班後累得像狗一樣，拎著剛買好的隔天午餐，和我們一樣走到這裡來。
回旅館的路上，經過一間便利商店，從落地窗我們看見幾個穿著西裝的男人站在雜誌架旁，自己佔著一個角落，安靜地閱讀著《JUMP》。
他們沒有交談，他們很好，這是就算一個人也能好好活著的東京。
瑞江第一飯店（圖片來源：rumbo.com）
瑞江第一飯店
就在瑞江地鐵站出口
地址：東京都江戸川区瑞江2-6-16
電話：+81-3-5243-8000
價位：通常是旅行社搭配東京行的基本旅館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