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京上野的湯島天神，
絕對不只有梅花、湯島天滿宮或藝妓而已。
在不同人眼中，有不同的湯島天神。
這就是旅行的有趣之處。
在《老派東京》中，
嵐山光三郎將呈現他的湯島天神，
有著酒店俱樂部、古老居酒屋和滿滿的江戶風情。
文／嵐山光三郎；譯／顏雪雪
濃郁的梅花香傳來，湯島天神梅花祭的梅花紋飾燈籠立在石牆上，竹籬上有白梅，再上面是耀眼的山茶花。圖：ftanuki @ pixabay,by CC0
今天行程是看湯島天神的梅花，然後在天神下這區的居酒屋紳助（シンスケ ）喝酒。我和專太郎、小廣約好在上野的凬月堂碰面，從 JR 上野站走到凬月堂，成人的首輪戲院，正通宵上映著《美女的水珠》與《癡漢電車》，我對寫著「快來！乳房會晃動！」的海報感到敬佩，也佩服製作桃色電影的人們的固執骨氣，製作成人電影的人們很有毅力、很強悍。
上野一帶閃耀著三原色的看板，與舊時代的歌謠很合，會讓人想起「啊，那個、那個」的活潑旋律從剛才的東洋館傳來，在東洋館旁邊擦皮鞋的大叔，是位長得像尚・嘉賓（Jean Gabin）的男子漢。
上野的凬月堂是剛改建過的建築，對面的松坂屋有藍色的垂幕，上頭寫著「儘早確實納稅」，像掮客的客人們在店內大搖大擺地走著。即使重新裝潢了，上野還是上野。
「地方的熟女，80 分鐘兩萬日元」
從凬月堂的上野廣小路往湯島走，沿路有中華料理店、咖啡店、大阪燒店，櫥窗內野菜抓飯的模型全是灰塵，我稱讚道：「不錯、不錯。」這種店必須捧場。
道路對面是極為惡俗的新旅館，可說是高貴上野的風格。
公告「嚴禁張貼」的公眾電話亭的門上，卻貼有酒店俱樂部的卡片，上面有各種大頭照，如人妻、熟女、寂寞人妻、清純派、新人、年輕太太、寡婦、女教師等等。我覺得「地方的熟女，80 分鐘兩萬日元」的這張很好，於是一不小心就把這張卡片收入票夾裡了。塔摩利為皇帝液廣告的看板微笑著俯瞰這個城鎮。
走過魚店萬屋（よろずや ）的街角，「碰——」地像陷入了明治時代的巷弄，這裡完全是木村莊八或久保田萬太郎的世界，這種落差讓心情很好。這是東京旅行的快樂，在紐約是感受不到的吧。已完成的事物被毀壞、被新加入者侵蝕進而腐朽，這之間的時差非常精彩。
在盡頭的三層木造建築往右轉，會看到古典藝術畫廊「羽黑洞」，裝飾著齊藤真一的美人彩繪玻璃，有波紋板蓋成的水井，感覺泉鏡花會做鬼臉從那裡出現。
示意圖：那時風月場所、餐廳都擠在巷弄裡，豔麗的藝妓與客人們談笑著。圖：Vic Yang @ flickr,by CC 2.0
專太郎和小廣的腳步聲，以「明治、大正、再來是昭和，咚咚咚咚」的節奏走進來。濃郁的梅花香傳來，湯島天神梅花祭的梅花紋飾燈籠立在石牆上，竹籬上有白梅，再上面是耀眼的山茶花，周遭景色就是新派劇的《婦系圖》。
我哼著「每當經過湯島、便會憶起」的旋律，盡頭是女坂 的平穩石階，白梅中隱約混著粉梅，輕飄飄地開著。女坂下方一帶的古老木造建築，與泉鏡花、森鷗外等文人都有關係。
泉鏡花稱這裡為「桃花源」，因為彼時這裡是風月場所，有茶室、藝妓屋等，天神藝妓還在。久保田萬太郎住過的木造房子仍在，風吹動著二樓窗戶的黑褐色草簾。
走上女坂，就是湯島天神（湯島天滿宮）的境內，牆上綁著堆積如山的祈求合格的繪馬，繪馬大軍就像漂過考試之海，拍打著湯島的海濱，此處祭拜的是學問之神菅原道真。
境內的商店，有賣考試合格的頭巾，也有學業成功的鉛筆，錄音帶不斷播著：「此處受理參拜者祈求合格的不倒翁開眼儀式。」祈求合格的梅花林，是約會的知名地點。
小廣看了繪馬，發現其中有一個寫著「折（祈）合格申（早）稻田」，然後很同情地說：「光是錯字就有兩個，這樣是考不上的吧。」
示意圖：湯島天神（湯島天滿宮）的境內，牆上綁著堆積如山的祈求合格的繪馬。圖：K.K.Chu @ flickr,by CC 2.0
悠閒老人殺時間的絕妙場所
境內的攤販有三、四十家，賣有糖果、大阪燒，很多老人拿著數位相機。如果認為東京的人們都很忙碌為工作奔波，就大錯特錯，這裡是悠閒的老人家殺時間的絕妙場所。
走下男坂的 38 階石階，有屬江戶 33 觀音名剎之一的天台宗心城院。這裡有江戶名水「柳之井」，現在是文京區防災用的水井。傳說女孩在這裡洗頭的話，「無論怎樣打結的頭髮，都會柔順散開並且洗淨」。
心城院的主神像是十一面觀音。男坂附近的巷弄，在明治時期最為熱鬧，喜歡江戶風情的明治大眾，會喧鬧快活地走過這裡。
那時風月場所、餐廳都擠在巷弄裡，豔麗的藝妓與客人們談笑著。我正嘆息著「啊啊，好遺憾」時，巷弄刮起陣風，吹進我西裝的內口袋。
從湯島天神出來，進入春日路的這一帶，滿滿都是愛情賓館，這地區原本就有情色的歷史，從幽會茶室到男妓茶室都有。來湯島天神的男女，大家都變成「阿蔦和主稅」 這一對吧，約會聖地把男女都拉進小說中，這樣不是很好嗎，戀愛本來就是虛構的。
在湯島旅館等大型愛情賓館中，也夾雜著新式賓館 Patio A，這是一間白瓷磚裝潢的建築，擁有美術大廳，也有的旅社閃著「同行休息」的紫色霓虹燈，打著「親切有禮、自由入浴、費用低廉」的招牌。三個男人一邊走著一邊偷看愛情賓館的入口，是年老後僅存的私密愉悅。
有的旅社打著「親切有禮、自由入浴、費用低廉」的招牌。圖：嵐山光三郎繪，出版社提供。
「這麼害羞的店如今已經很少了。」
走在春日路往本鄉的方向，有幾間古董店。我們略過看起來很貴的瓷器店，走進有螺旋槳裝飾的古董店「ぱにぽうと」 ，櫥窗內有白鐵皮的飛機，這不是原宿一帶的時髦店家，而是店家本身就是古董。拉開玻璃拉門進去裡面，因為害羞的老闆低著頭，所以我說：「老闆可能不想賣吧。」老闆驚訝地抬起頭，用彷彿是跟自己說話的音量說：「沒有，都有在賣喔。」這裡有以前的牛奶瓶，Ocean 威士忌的空瓶（古董）裡，混有從倫敦收集來的雜貨，看到這些，我就知道他真的不想賣。
看得出來陳列的商品都是因為老闆喜歡所以收集來的。這麼害羞的店如今已經很少了。專太郎找到隱匿在玻璃櫃深處的銀製鈔票夾，向老闆詢問價錢。老闆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道：「5000 日元。」然後垂頭喪氣地說：「這是我從高中時就一直使用的東西，不過我還有別的，所以沒關係。」聽說鈴木清順導演的《流浪者之歌》中出現的小東西，就是從這間店來的。
「ぱにぽうと」的隔壁，是市橋美術店，裡頭有鐘錶、玻璃杯等，再隔壁是朝鮮古典美術店的明日香，明日香的深處現在是咖啡廳，燈泡懸掛著，空氣中瀰漫著倉庫的味道，像是走入民俗劇團的舞台。因為店裡全是熟客，他們可怕地瞪視著閒逛進來的我們。
我們抱歉地縮著頭，點了昆布茶，坐在黑沙發上時，看見五島美術館的海報旁，有鈴木信太郎和木村莊八的畫。沒有音樂，安靜的店內有一對男女正悄聲地說話，更裡面有位學者正在寫東西。這組沙發也像是迷路的盡頭。小廣喝了口端來的熱昆布茶，發出了「唔」的長嘆。
湯島天神的梅花，最美的時候是從二月上旬到三月上旬，周圍也有許多在地人才知道的景點。圖：嵐山光三郎繪，出版社提供。
湯島天神一帶⋯⋯其後
湯島天神的梅花，最美的時候是從二月上旬到三月上旬。這個時期會有梅花祭，週末會舉辦祭神表演和各種活動。魚店萬屋裡，貼有專太郎（坂崎重盛）在朝日新聞連載的專欄「Tokyo 老舖・古鎮・散步」，萬屋的味噌銀鱈魚 600 日元，用味噌醃魚，三天後味道會完全浸入魚中。
根據專太郎的報導，這附近數年前發生火災，從以前就有的木造房子付之一炬，「羽黑洞」也燒掉一部分，現在回復了延燒以前的樣子。
本鄉路的「ぱにぽうと」變成咖啡店，「明日香」變成蕎麥麵店。在它們兩店中間的市橋美術店，正在施工中。
（本文顯圖：東京新宿歌舞伎町。By Toomore Chiang CC BY 2.0, via Flickr）
延伸閱讀：
本文摘自《老派東京：編輯長的東京晃遊札記》， 嵐山光三郎 著，顏雪雪 譯，馬可孛羅出版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