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親的蛋包飯——《少了你的餐桌》

 寫下《我愛過的那個時代》的川本三郎,
用食物與文化交織成的時代眷戀,
在《少了你的餐桌》一書中,
透過「吃」憶起每一位曾經或短或長參與自己人生某個片段的重要之人……

蛋包飯總被認為是小孩子的食物,
一個大男人在西餐廳點蛋包飯吃,
是需要勇氣的。


以前流行過「巨人、大鵬、煎蛋卷」這個詞,用來揶揄小孩子喜愛的事物。最早或許是出自反巨人隊球迷之口吧。

我雖然是反巨人隊(的阪神隊球迷),卻也喜歡大鵬,尤其更愛煎蛋卷。不只是煎蛋卷,所有用蛋做出來的菜我都愛吃。直到今天依然如此。不管是荷包蛋、炒蛋,還是生蛋拌飯都好。不太喜歡的頂多就是風雅的蛋皮絲。其中我最愛的,則是不好大聲張揚的蛋包飯。

不好大聲張揚當然是因為蛋包飯一向被認為是小孩子的食物,不適合大男人吃。一個大男人在西餐廳點蛋包飯吃是需要勇氣的,就跟點兒童餐一樣。

川本三郎覺得,大男人點蛋包飯吃,多少都有點尷尬。

然而這世上還是有愛吃蛋包飯的男人。田邊聖子有一篇名為〈喜歡蛋包飯嗎?〉的短篇小說,寫的是一個背著妻子偷偷在廚房做蛋包飯的男人。之所以「背地裡偷偷摸摸」,當然也是基於大男人吃蛋包飯很丟臉的社會常識的前提而有的情境。

儘管如此,池波正太郎還是在散文集《小說的散步道》中寫到:「蛋包飯——該如何形容,這就是日本人的美食吧……」,尤其旅行時在名不見經傳的餐廳吃到的總是美味可口。「啊,好想為了吃蛋包飯而去旅行啊!」

我能理解那種身為蛋包飯迷的心情。

 

小學四年級時,我成了問題兒童。不過畢竟是發生在昭和 20 年代,我想比起現在的問題兒童還算是乖巧許多吧。總之我反抗老師、欺負女生、和鄰校的小學生打架,以當時而言算是嚴重的問題兒童,搞得同學的母親都跑來跟我母親強烈抱怨,甚至還鬧到讓老師們一起召開「川本同學問題檢討會」,把我母親也叫來一起開會。

或許那是我最早的叛逆期也說不定。

一方面是因為跟四年級新接任的男導師處不來。不知道為什麼,他老是找我麻煩。

我尤其記得某次全校性的「說故事大會」。各年級學生在禮堂裡集合,由被選派的三、四名學生上台說故事。那天一早,老師指名要我上台。

想像不到現在一副溫文儒雅的川本三郎,小時候可是個問題學生。(圖:工頭堅攝)

突然被要求說故事,一時之間怎麼可能想出好題材。眼見一個、兩個……被選派的學生輪流在大家面前說故事,各個都說得生動有趣。事後我才知道,他們都是事先就被告知要參加「說故事大會」,所以可以先從童話書中預習內容。

導師卻什麼都沒說就臨時指定我上台,擺明是要整我。

還好那天排在我前面的學生上台時,說故事時間就結束了。我雖然躲過丟臉出糗,卻也在心中燃起對導師的怒火。

怒火越燒越烈,不知不覺間就成了問題兒童。

 

我也從那時候起開始喜歡電影。

尤其喜歡西部片和古裝片(武打片)。西部片在阿佐谷的戲院就能看到,但要是想看武打片,像是中村錦之助、東千代之介等人主演、當時備受小孩子喜愛的電影,就非得到隔壁高圓寺的戲院才行。

東千代之介(左)、千原忍(右)主演的《里見八犬傳》版本,至今也是日本經典電影。

儘管學校明令禁止學生單獨進戲院,我仍視若無睹地走進高圓寺的戲院。

那是一個寒冷的冬日,大概是周六吧。高圓寺的戲院上映了我很想看的電影。放學回家後一丟下書包,就從母親的錢包裡拿了錢直奔高圓寺。

看完連續放映的兩部片後走出戲院,外頭已是黑夜,華燈初上的街頭變得好陌生。小孩子心中所認知的白天城鎮,一到晚上就完全變了樣。看電影時歡樂的心情瞬間消失殆盡,偷拿母親的錢看電影的罪惡感變得越來越沉重。

穿過小酒館林立的街道,循著陰暗的夜路回到家時,哥哥姊姊們早已經吃過晚餐。

被母親斥責後,我臭著一張臉坐在餐桌前。母親為我做了蛋包飯,非常好吃。吃完正覺得心情好轉時,母親開口對我說:

「媽媽不想再多說什麼,但是千萬不要拿你父親不在當成藉口學壞!」

我想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,我不再是問題兒童。

延伸閱讀:


 

 

(本文摘自《少了你的餐桌》書中〈細細切才好吃〉,川本三郎 著,張秋明 譯,新經典文化出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