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說它不合時宜，一旦遇到相憐相惜的知心人就可以平反翻身。」
文／曲培棻（資深京都旅人、京都重度愛好者。去過京都超過四十次以上，曾出版《京都33祝福》《夜京都》。現任保護流浪動物的「台灣動物共和國」理事，擁有日本「真多呂人形」教授資格）
上御靈神社就是盛夏也烈日不侵，終年鬱結凜然的蒼涼，有如冷宮般深邃神祕。
以前有位高人告訴我：地有地氣，會吸引同類型的人聚。在「囀市」遊蕩，高人的卓見得到印證，諸如舊書報雜誌、舊玩具、傳統的門簾、老磁磚、黑白明星照片、兒時祖母用的銳剪、打印商號老帆布再製的提袋，時不我予卻仍矜持著尊嚴，在濃蔭篩過的熹微中靜待垂青。
上御靈神社可不是普通神社，這裡祭拜與平安京有關的高貴怨靈所幻化之八座神明。
◎平安京慘烈歷史
京都建都取名平安京，但當時一點也不平安。這時期的日本宮廷為了搏取大位，人倫淪喪，不擇手段耍弄陰謀詭計。
遷都平安京的日本第五十代桓武天皇，由百濟血統的側妾所生，原本並非儲君。父皇光仁天皇與系出天皇血脈的皇后井上內親王所生、血統純正的他戶親王為皇太子。宮廷宿命就是派系鬥爭，有人舉發皇后為了讓太子早即帝位，詛咒謀害天皇，於是皇后母子二人被廢為庶人，責令幽閉，另立山部親王，也就是日後的桓武天皇為皇太子。三年後，廢后與廢儲君在幽閉所中同日暴死，死因不言而喻。
光仁天皇讓位給桓武天皇後當了太上皇，卻不讓兒子作主，硬要桓武天皇出家為僧的胞弟早良親王還俗，立其為皇太子，因而埋下豆箕相煎的因子。
桓武天皇忍了四年，終於逮到機會，利用他的親信遭人暗殺，指出早良親王為主謀。早良親王為證明清白，絕食請願，仍被判流放，在押解途中體力耗盡、悲憤而終。
早良親王冤死後，桓武天皇遂立其長子安殿親王為皇太子。沒想到，隨後天皇親愛的女眷陸續暴斃，皇太子久病不癒，天下瘟疫猖獗，各地乾旱歉收，屍橫遍野、民不聊生。請人占卜後，說是早良親王陰魂作祟。天皇趕緊請風水高人覓得可防禦怨靈入侵的寶地，遷都新建的平安京。但災禍愈演愈烈，富士山火山爆發，嚇得桓武天皇追認親弟弟為日本史上有名無實的崇道天皇，也一併平反井上內親王母子的冤獄，追封井上大皇后。
桓武天皇處心積慮所立的皇儲安殿親王，在他殯天後即位為第五十一任平成天皇。但他顯然未記取教訓，登基不久就對父皇生前寵愛的異母弟弟伊予親王痛下毒手，控以謀反罪名，於寺院幽閉親王與其母藤原吉子，並斷絕飲食，這對母子最終自殺。
平成天皇在位四年，罹病讓位給親弟弟嵯峨天皇，自己當上皇去了。這位第五十二任的嵯峨天皇與弘法大師空海、以及同空海、最澄兩位佛教大師入唐的橘逸勢，君臣僧三人交誼甚篤，都熱愛漢詩，寫一手好書法，並稱「平安三筆」。
橘逸勢的冤案肇因於他是嵯峨天皇親信，嵯峨天皇後來傳位給異母兄弟、也是自己女婿的第五十三代淳和天皇（在當時皇室近親通婚為常態）。淳和天皇在位十年，讓位於嵯峨天皇之子、第五十四代仁明天皇，嵯峨已經是太太上皇仍把持國政，立自己外孫，淳和天皇之子，仁明天皇的堂弟兼外甥恆貞親王當皇太子，埋下禍根。
嵯峨上皇駕崩第二天，仁明天皇就將橘逸勢等一干人逮捕，恆貞親王識時務上書辭皇太子，隨後出家。六十多歲的老臣橘逸勢被下詔改姓「非人」侮辱，流放途中病死，成為冤魂一縷。
文室宮田麻呂為個別冤案，他是仁明天皇時的筑前守，遭部屬誣陷謀反，判沒收家產與兒子分別流放，下場不詳。據說剷除他的原因是，擋了嵯峨天皇重用而坐大的藤原北家，在瀨戶內海進行國際貿易的財路。
◎天皇的贖罪！「囀市」的特殊氣質
清和天皇（850～881）
以上全是平安前期朝廷所做的虧心事，自知手段心狠手辣、深恐報應。因為天地異變、疫病接連不息、生靈塗炭，到了第五十六代清和天皇，他是位虔誠禮佛、日後退位出家的天皇，接受高僧與陰陽師勸請，下詔平反冤案、加封怨靈官位、法會供養超渡、獻歌舞娛樂，可說是軟硬兼施、懇求大和解。遂於貞觀5年（西元863年）五月二十日在神泉苑舉辦京都祇園祭的前身「御靈會」。
這是上御靈神社成社的起源。日本神道有「一靈四魂」的思想，所謂人或神都有和魂、荒魂、奇魂、幸魂四種魂，代表和諧、粗暴、靈感、幸福，可以因某一魂的強大能量而離析自成一格。上御靈神社的祭神裡，除了千年前御靈祭慰靈的崇道天皇、井上大皇后、他戶親王、藤原大夫人、橘大夫、文大夫，列於第七尊是他們六人恨意難消的荒魂聚合形成的火雷神。
「八所御靈」第八尊是吉備真備，祂是後人增列唯一非冤死之人。身為奈良時代的遣唐使，一生入唐兩次，皆順利完成任務平安歸來，生年為所有御靈的老前輩，桓武天皇老爸光仁天皇即位時，吉備真備便以年邁為由辭官受慰留，後再辭獲准，八十三歲壽終正寢。在日本是幸運的象徵，為何欽點與另七尊共祀，頗令人玩味。
說了這麼長段的歷史淵源，目的是想更貼切描述在「上御靈神社」舉辦的囀市：就像這裡祭祀的靈魂，都曾經是個人物，因時勢比人強而蒙受委屈。「囀市」有褪色的玩具、破簡殘篇、漆盤瓷碗、舊衣裳、古味的醃菜，你說它不合時宜，一旦遇到相憐相惜的知心人就可以平反翻身、洗刷冤屈，獲得獨寵。
（本文摘錄自《愛上逛市集》，天下文化即將出版）
各種古老的小東西，說不上用途是什麼更迷人。
雖然都是舊玩具，也要精心陳列。
老照片與老海報什麼的最吸引人了～
悠悠淡淡的「囀市」
囀市
地點：上御靈神社
時間：每月18日（5月休市） 9:00~16:00
規模：約20攤
交通資訊：搭乘地鐵烏丸線至「鞍馬口」，沿著上御靈前通步行七分鐘可達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