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久以來講究旅行效率的我，
到底是哪裡有問題，
竟玩成一個最沒效率的樣子？
前陣子我被宇宙人的〈那你呢？〉MV徹底惹火，怒看了八千遍。原因無他，他們去了我太想去的地方。
MV一開始，主唱小玉在潔白舒適帶透明感如 MUJI 樣品屋的房裡，傳訊息給另外兩個團員：「Yo man，我想去旅行，你們要不要一起？」一個回：「好啊，算我一個。」另一個回：「Sure, why not?」就這樣完成了旅行約定，各自帶著滑板集合，下個畫面，已是飛機像高飛球朝著藍天和白雲而去，翻過全壘打牆，去拜訪東京鐵塔了。
只有我覺得這很值得生氣嗎？活過而立之年，從沒允許自己把前往異國當成是巷口吃一碗陽春麵那樣，可以一時興起。當然，身邊也有壞蛋朋友，臉書上無預警PO出：「一個不小心就刷了機票。」也有失戀後隨即拋下工作，出國去散心者，一個個都讓我在心裡咆哮：幾時我才能和他們殊途同歸？
◎既然都買了機票請了假，當然要吃到胃痛、玩到肝指數飆升才夠本啊
上次去東京，已經是六年前。一個人出發，於我而言是剛下出來的蛋那般新鮮的事，又因為平日除了拖稿外還算循規蹈矩，積了很多腎上腺素，一出國就用之不竭。近年來基於反高潮定律，「出國旅行就是要當懶人」的價值觀逐漸成為主流，然而這些勸世對我來說，才是真正的反高潮。或也是基於某種小氣心態，既然都買了機票請了假，當然要吃到胃痛、玩到肝指數飆升才夠本。睡到自然醒？在咖啡廳待一下午？提早回飯店休息？拜託別鬧了。
尤其是日劇裡眼巴巴看過太多次的東京。
宇宙人在MV裡乘著滑板，一派優閒穿行於高度文明展示場般的鬧區，同樣的高樓我仰望過，同樣的路我或也走過。記得彼時去找也在東京旅行的朋友，以為理應熟門熟路了，卻時不時翻書找地圖，非常狼狽。後來上日文課才知道，日本原則上不以路名識途，而是一大塊一大塊的區、町、丁目和番地。朋友找得焦急，而路痴如我是沒有資格抱怨的，只能像一隻老鼠跟著另一隻在移動迷宮裡繞，偶爾貢獻笑話一則：「你知道《六人行》演過一個橋段，講笨笨的男主角方向感有夠差，必須把地圖攤平在地，整個人踏進去，才分得清前後左右。你要不要試試看？」
◎那些夢寐以求的場景，走過之後竟見怪不怪，實在非常抱歉！
提這件事不是為了消遣朋友，而是踩爛一百張地圖亦枉然的自己。記得另一次旅行，去奈良看鹿，出車站第一事，找案內所拿指南，結果在公園裡整張紙被鹿吃掉。朋友大驚，唯有我除了對鹿感到抱歉，其餘完全沒差。
如今看著MV，綺麗景色都像夢中回憶，只能問朋友解夢。朋友說：是澀谷和新宿，滑過東京藝術劇場那又是池袋了。就是那個夜裡有上班族發酒瘋的池袋嗎？穿著整套像樣的西裝扮演失控小丑，在台灣大概難見吧？多看兩秒，一名著套裝OL跳上醉男背上唱歌，又忍不住多看兩秒。就這兩秒，證實了我是個觀光客無誤。
還有原宿或青山的巷子，朋友說。其實那才是我最懷念的部分。也有點像不知如何形容的下北澤，如果把西門町交給藝術大學學生改造，不知有無機會呈現出類似的樸素文青潮流質感？在那買了件能從胸前口袋拉出一截俏皮紅舌頭POLO衫的朋友提醒我：「記得你當時說很無聊，我還有點傷心。」真的嗎？我也太沒禮貌。我要跟下北澤道歉。
其實要道歉的真的很多。比方說路邊轉角立正站好的許多自動販賣機，賣飲料的，賣泡麵的，賣菸的，一個個都像考過執照的合格街頭藝人，發光屏幕不斷閃動卡通圖樣，華麗得讓人投錢進去都以為只是打賞。
然而我終究感到視覺疲累，見怪不怪，最後連看也不看了。我要向自動販賣機道歉。
◎長久以來講究旅行效率的我，到底是哪裡有問題，竟玩成一個最沒效率的樣子
還有河。前往吉卜力美術館前，先去拜訪了期間限定太宰治紀念館，再沿著他選擇的人間失格地點玉川上水，去拜訪龍貓和天空之城機器人。這段被稱為「風的散步道」的河岸路程，除了有益身心健康，我也找不到其他說法。但在那個當下，我想的只是會不會太遲了？再晚點美術館會不會就擠滿了小屁孩？不走快點，如何預留下晚點必定在井之頭公園大迷路的時間呢？
我也要向河道歉。
一趟旅行四處得罪，其實我也是有在反省的。長久以來講究旅行效率的我，到底是哪裡有問題，竟玩成一個最沒效率的樣子？所以宇宙人的MV才這樣令我惱火嗎？他們既任性地說走就走，又太自在地不像旅行（或是更像旅行？）在我無法一不小心就刷下機票的現在，看到這些，真像是給牢裡的人描述何謂自由。而原來自由，也可以透過學習，提升品質的。
只有再怒看那MV第八千零一次了。
